余姚人章大立，是康熙三年（1664年）中的举人，在家办了私塾教书。某天，忽然有两个厉鬼，一男一女，大白天的就现身了，抓住他的喉咙，把他推倒在地，双手高举着紧紧的靠在一起，掰都掰不开，就像是空中有绳子吊着他一样。然后章某说话了，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：“我是荷花儿。”然后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：“我是王奎。”都是北京口音。

家里人怕了，就问他：“你有什么冤情？”章某就自己回答说：“这个章大立，前身姓翁，也叫做大立，在前朝隆庆年间（1567年左右）是当时的刑部侍郎。而我们的主人是周世臣，官拜锦衣卫指挥使，家贫没有娶妻，只有我荷花儿和王奎，一奴一婢。某天，有强盗冲进府中，杀害了主人，我们两人赶紧报官。官府就派一个姓张的把总（低级武官官职）来抓强盗，怀疑我们两个因为奸情败露而杀害主人。刑部把我们抓去，严刑拷问，我们不胜荼毒，没办法只好往自己头上泼脏水，认了这桩冤案。刑部郎中潘志伊对此还有疑问，所以此案一直没有定下来。这个翁大立是当时的侍郎，听说后大发脾气，另外委派了刑部郎中王三锡、徐一忠再次审讯本案。这两个人也就迎合上峰的意思，就按照先前屈打成招的供词定案了。潘志伊努力争辩，依然没有办法改变判决。于是我们两个就被判了剐刑，当众凌迟处死（即俗称的千刀万剐，将犯人一刀一刀割下身体各个部分来，往往数日才死）。过了两年，抓到了真凶，天下人便都知道了我们两个的冤屈。事情传到宫里，天子也震怒了，就罢免了翁大立的官，把王三锡、徐一忠两个小人外派出京任职。请问，无辜民众，受了凌迟这样的重刑，难道是撤职就足以惩戒吗？我们就为了这个来索命的。”

家人又问：“那你们又为啥不去报王、徐两个人的冤仇呢，他们才是直接害死你们的人啊！”鬼就回答说：“这两个人，干的坏事更多，所以一个投胎变成了猪，另一个还在酆都的铁狱里锁着呢，我不必再去报酬。唯有这个翁大立，前身颇有清官的声望，官位又高，所以迟迟不能下手。今天他已经投胎三次做人了，禄位有限，所以才能报复。而且明朝末年，朝纲不振，气数已尽，阴间的鬼神官员也多数多浑浑噩噩混日子。我们屡次告状都没用，不允许走出京城地界；哪里象今天大清盛世，连冥府的官员们也都洗心革面，各司其职了。”家里人就跪求说：“要不，我们请高僧来为你们两个超度，怎么样？”

鬼就回答说：“如果我们两个果真有罪，才需要高僧来超度忏悔。可我们两个没有丝毫罪过，哪里需要和尚来念经呢？况且所谓超度，不过是让我们早投胎转世重新做人罢了。我即便投胎做了人，遇到这个翁大立，也必定报酬，他也一定会死在我们两个的手里的。话虽如此，但周围的人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，我们和这个翁大立的恩怨又是几世之前的事情，虽然报了仇，却两边都不知道来历，不能为做官的人留一个警戒。所以我们两个人，每次听到阴司召唤我们投入轮回，都坚决不肯。等今天报了冤仇，也就可以安心的进入轮回了。”说完，章大立自己拿起桌上的小刀，割掉自己身上的肉，一片片的落在地上。一边割，一边还用女声问到：“这个，像是千刀万剐吗？”一会又用男人的声音问到：“你也感觉到疼吗？”不一会儿，就血流满床而死。

(本文来自清.袁枚《子不语》白话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