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二十年（1755年），某位侍郎去视察黄河河工，驻扎在陶庄。时值除夕夜，侍郎向来工作认真，就和往常一样骑着一匹马，带着四个随从，拿着火把去巡视河堤。一行在走在冰天雪地里，一路上十分荒凉，情绪也不是很高。忽见远处草丛中支着一顶帐篷，里面微微透出灯光。走过去看，里面是主簿（主官下面掌管文书的佐吏）某人。侍郎见主簿也在主动加班，就对他大加夸奖。主簿就说道：“今天是除夕夜，现在都三更天了，夜寒风冷，回行辕还有很长的路，我这里有过节的酒菜，大人留下喝几杯如何？”侍郎就笑着答应了。喝了些酒，就回到行辕，解衣就寝。

在梦里发现自己依然在骑马巡河，但觉得所到之处并不认识，四处黄沙茫茫。走出二里地，见一见茅屋透出亮光，就走过去，一个老婆婆出来开门，上前一看，竟然是侍郎已故的母亲。她见到侍郎大惊道：“你怎么跑这来了？”侍郎就说自己是奉旨巡河。老夫人说：“这里不是人间啊，你到了这里，如何还能回去呢？”侍郎这才醒悟到母亲早就故世了，那么说自己也已经死了。于是大哭。太夫人说：“河西边有个老和尚，法力很大，我带你去求他试试吧。”

母子二人来到一座庙前，只见这庙十分庄严宏伟，大殿上坐着一个老僧，闭目不语。侍郎跪在下面，叩拜行礼，老僧也不还礼。侍郎问道：“我奉皇上的旨意巡视河工，但为什么却来到这里呢？”老僧仍不答话。侍郎生气了，呵斥道：“我是朝廷命官，纵然有罪当死，也该明白的告诉我，让我心服，为何装聋作哑，故弄玄虚呢？”老僧笑道：“你杀了那么多人，官运已经折损没了，还有什么可问的。”侍郎说：“我杀人虽多，但都是犯了国法的该杀之人，这并不算我的罪过。”老僧说：“你当日办案时，难道真的只知道有国法，而没有刻意迎合上面的意思，贪图升官发财么？”说着拿起桌上的如意，直指着侍郎的心口。侍郎顿时觉得一道冷气直逼五脏，心怦怦跳个不停，汗如雨下，惊慌失措说不出话来。过了良久，才答道：“我知罪了。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吗？”老僧道：“你可不是什么会改过的人，但今天也不是你阳寿终结的日子，”说着对身边的小沙弥道：“领他出去，放他回人间。”于是侍郎就和沙弥同行，四周一片黑暗，只见沙弥掌心捧着一颗小小的珠子，光芒四射，照亮了黄河边的路，一直到陶庄的公馆，四周都亮如白昼一般。老夫人迎过来，哭着说：“孩儿你现在虽然回去了，但不久就会再来啊。”侍郎就按原返回，到了行辕门前一下子醒过来，已经是中午了。

当日负责河工的众官员聚在一起贺岁，见侍郎大中午才起床，都很诧异。侍郎也不愿意说明原因。当年四月，侍郎生病吐血，竟然就死了。这事裘文达公对我讲的。

(本文来自清.袁枚《子不语》白话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