码:82179000-82179
编码含义:厚道 财 天意 少男 善报
佟阿紫

佟阿紫是湖北人,很小时他的父亲就去世了,孑然一身,无依无靠。当他十五岁的时候,跟着亲戚学做生意,来到了山东的登州。没想到他亲戚生病了,佟某就日夜服侍他,端汤送药,但亲戚还是病死了。佟某就把两人携带的盘缠都凑起来,买了一具棺材,好好地埋葬了亲戚,然后跪在街上哭泣,恳求有回到湖北的客商把他顺路捎回去。临走的时候,佟某烧了一堆纸钱,发誓说到:“我阿紫总从跟了您学做生意,却不能把您送回家乡。但我绝没有侵吞一个铜币,若有半点欺瞒,雷劈天诛!”说完大哭不止,一旁听到的人都听得掉眼泪了。不过,佟某自此以后也穷困潦倒,沦为乞丐了。

恰好海滨有个飞来村,有个孝廉叫做郝隐的,很讲道义,就把他捎回了老家。因为佟某长得很灵秀,又很机灵,做事勤快,很讨人喜欢,村里面的大户人家都愿意找他来帮忙做事,所以佟某才得以衣食无忧。久而久之,攒了一点钱,买了一小块空隙间的土地,盖了个小茅屋,当然咯,小得可怜。门外就是田埂,棚里还种着蔬菜瓜果,这样,佟某就逐渐摆脱了吃百家饭的生活。有大户人家想把他收做童仆,不肯;想把婢女嫁给他,也不肯。佟某告诉众人说:“男子汉,不能自立,怎么成家?如果总是依赖着各位长辈的恩泽,也不会是终究吟唱《朝雉》的人。”

某一天,佟某干活累了,抱着瓦罐就在水井边上睡着了。忽然听到一阵闷雷滚滚而来,知道是要下雨了,于是赶紧蜷缩在窝棚中。到了晚上,雷声来的更急了,天空中全是明晃晃的闪电,像是火蛇一样,满鼻子都是硫磺味。佟某跪在地上,抬头说道:“我,年方十八岁,没有做过亏心事。惟一心里不安的,是把父母的坟茔还撇下留在乡里,清明节也没有去上坟祭奠,难道上苍就为了这个要劈死我吗?”忽然间,雷霆大作,山崩地裂,咕咚一声巨响,一个东西落在了他的院子里。佟某就想,肯定是雷公大人来了啊!干脆就闭着眼睛等死。等了半天,咦,一点没事啊!再睁眼一看,雷电已经都消失了,细雨霏霏,一缕缕湿软的云彩裹着月亮,若明若暗。再看菜畦里,果然有个东西,摸黑一碰,软绵绵的。点燃火把一看,却是一个相貌端庄的女孩儿,衣着朴素,全身湿透,鼻子还喘着气,心头还有点余温,就像是睡着了一般,叫也叫不醒。佟某大惊,关上自己的柴门,踩着泥泞的小路跑到郝某家说了此事。郝某开始不太相信,但看他说得言之凿凿,于是就起身,告诉了乡里邻居,一群人点着火把来看这个稀奇事,把菜畦照得亮如白昼。

等大伙赶到的时候,那个女子已经苏醒了,正小声的啜泣着,一边看着周围的众人,小眼睛满是惹人怜爱的神情。郝某赶紧让大家把女子扶进窝棚,靠着佟阿紫的小卧榻坐下。众人席地而坐,问她的身世。女子说,自己姓郝,名五铢,家住在很大的村庄,家里的佣人也很多,离城镇很远,实在不知道是属于什么地方、什么城镇。兄弟姐妹好几个,而自己是父母最疼爱的。当天晚上,整理好衣服、梳洗完毕,刚进了自己的闺房,就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的。心里虽然明白,但耳边却轰隆隆的如同刮了大风,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漂浮在空中。紧接着,头晕眼花,什么也看不到、听不见了。等醒过来,就已经在这里了,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呀?大伙看她的装束,像是吴地一带的人;听口音,却又像是陕西、山西一带的人。问她的父母姓名,摆摆手不知道。问她是否已经婚嫁?摇摇头表示还待字闺中。

郝某很高兴,说道:“原来还和我是同宗本家呢。但你这样一问三不知,我们怎么才能帮你往家里带信呢?”女子一听哭得更伤心了,郝某很同情她,就安慰她别哭了。然后郝某与大家小声商量了许久,对女子说到:“这是佟公子的屋子。你们本来毫无关系,却天涯海角的相逢在一起,这不是鬼神撮合、雷公主婚吗?我与你同姓,按年纪算呢,可以做你父亲。我打算遵照天意,把你许配给佟郎,可以吗?”女子翘首四处打量,郝某赶紧把佟阿紫推到前面给她看:“这个孩子,现在虽然贫困,但他绝对不会是一辈子受穷的人。”女子看了看,微微点头像是答应了。佟阿紫则满脸通红,额头上全是汗珠,向众人竭力推辞。郝某就正色说到:“傻瓜,还要一直当鳏夫吗?天意已定,再违抗天意,恐怕是不祥的事情啊。”村里的父老们则凑钱办喜事,片刻间就凑齐了五十多两银子。


天快亮的时候,村里的妇女们也都来了,争相送给她衣服、首饰,为她打扮起来。梳妆完毕,真是美丽绝伦啊!村里人又从镇上买来酒菜,当天就给他们俩办了婚宴。第二天,郝五铢亲自来到郝某家,跪在膝下,认作了郝某的养女。郝某开始还担心,郝五铢会不会嫌弃佟阿紫的贫困,但久而久之,发现他们的感情却日渐深厚,早晚一同劳作,为佟某分担劳苦。

某天,夫妻俩在锄草的时候,忽然看到两只金色的小鸟在庭院里停歇,飞上飞下,又跳又叫。女子觉得很好玩,就随手拿竹竿挥去,两只小鸟却摔在地上不见了。两人拿着锄头挖了一尺多深,居然挖到两个金饼。佟某大喜,想用这两个金饼去买田地、房子,郝五铢却说不行,说:“穷人家突然发了大财,只能是凭空惹出祸事来。相公不如去外地做生意,几年后再拿着金饼回来给大家看,大家也会认为你的富裕是正道而来,不至于惹事。我愿意为你守家,自己种地养活自己,想来也不会缺乏衣食。”

佟某于是哭着与妻子分别,并去拜望了郝某,郝某也认为郝五铢说得很有道理,并慷慨的答应自己会照顾好义女。佟某于是就徒步来到了江南,来到了安徽的钟离,遇到一个姓甄的老头,是个大商人,盯着他看了很久,很诧异的说道:“你应该是大富大贵的人啊,为什么要穿着草鞋、破衣服来掩人耳目呢?”佟某很惭愧的说了实话。甄老头就把他请到自己家里,还给了他五百两白银,对他说:“你暂且去江南学贩运生意。无论是什么货物,你都去运输,亏了不怪你,赚了则扣除本金后,我们对分利润。”佟某于是就渡过长江,心想贩运生猪的利润应该很丰厚,就来到一家牙行做贩运生猪的买卖,把五百两白银都买了生猪,然后赶着猪在泥泞中行走。好不容易走到江边渡口,正在找渡船呢,忽然有人在附近放二踢脚,吓得猪群四下奔逃,都走散了,跑到江边的芦苇荡里,任他怎么叫也叫不出来。佟某痛哭流涕想要寻死,但又舍不得五铢。没办法,在街头吹箫行乞,忽然遇到了同乡李老头。李老头很惊讶,问他:“你怎么搞成这个穷酸样子?”佟某哭着说了事情的经过。李老头就笑了,“你还真的是做生意的新手呢。但凡要运生猪、活羊之类,必定先要养几条猛犬,你看别人的那些脖子上挂着钢钉项圈的恶狗,不就是干这个的吗,但凡有猪跑走,就让狗去追回来。如果全靠人力来驱赶,肯定是累死累活咯。”又给了佟某五十两白银,还借给他两条黄狗,训练有素且很勇猛。第二天,又让佟某代他运输几十头猪过江,试试看行不行。佟某非常感谢,带着狗去运猪了。

佟某牵着狗,赶着猪群来到了渡口,心里还在有些惴惴不安。忽然间,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,暴雨袭来,江面上顿时波涛汹涌,原本还是白昼呢,居然黑得像是夜晚。佟某呆呆的站在雨中,听任自己的猪群四散奔逃。等到雨停了,哎呀,几十头猪都跑得没影了,只有两只狗还在。佟某非常悲愤,掉头跑回江边的旅店,拿钱饱餐一顿,并买来好肉好菜喂饱了两条狗。店主人问他要干嘛?佟某恨恨的回答到:“这次,我要深入芦苇荡里,搜个天翻地覆,把我的猪找回来!”店主人摇摇手,“别莽撞啊,这里头有大蟒蛇,叫做芦蟒,力气很大,会吃人呢!再说了,江边的沙滩很松软,有很多流沙暗坑,不小心踩进去就完蛋了。”佟某回答说:“宁肯被蟒蛇吃掉而死,也不愿意失信而生。”于是就朝着江边进发了。到了芦苇荡前,两条狗挣脱皮带,直接冲了进去。佟某也傻眼了,只好等在原地蹲着。片刻之后,只听到芦苇荡里狗叫汪汪生,猪叫嗷嗷声,不绝于耳。接着,所有的猪排着队走出了芦苇荡,等在那里不动了,像是被人捆住了一样,完全不敢乱跑。细细一数,居然比之前丢失的数量多十几倍,而且都是肥壮的大猪,大概值五千多两银子呢。



等到天快要黑了,那两条狗才出来,满嘴都是鲜血。正好江边停泊着几条船,就赶紧把猪赶到穿上渡过了江。原来这些船就是江北卖猪的人派来接卖猪的客人的。因为那年恰好是皇上南巡,所以猪价大涨,所以就派船载江南岸等着呢。到了江北之后,佟某坚持要涨价出售,牙行的人劝他,说再不卖可能就要跌价啦。佟某才不听呢。第二天,价格果然继续上涨。到了第三天,佟某还是有些心里没底了,就把所有的猪都出售了,得到了八千多两银子,去钱庄换成了银票,悄悄离开江北,去钟离找甄老头了。自从佟某走之后,甄老头的伙计们都说,这个佟某时卷款逃走啦。只有甄老头不以为然。等到佟某果真回来时,老头非常高兴,大摆筵席款待他。酒足饭饱,佟某呈上了银票,并说了事情的始末。甄老头就笑了,说:“你也是太孩子气了。第一次猪跑丢了,也不必不会来,在那边乞讨为生啊。不过你遇到的那个李老头,是不是还想再见一面?”佟某回答:“我正想给您说,要好好感谢他呢。”甄老头笑着大呼道:“十八子,可以出来见佟公子了。”李老头就走了出来,果然就是当时借钱给他的那个。佟某大惊,再仔细一看,自己带来的那两条猛犬,已经和甄老头家养的狗群跑到一起了,就像是从小就在这边长大的一样,更惊讶了。片刻之后,佟某恍然大悟,原来是甄老头早知道佟某在江边跑了猪的事情了,所以才派李老头去给他送银子和猛犬的。

第二天,甄老头把七千两银子都交付给了佟某,并给他配备了能干的仆人,嘱咐他再去湖北一趟,说:“碰到货物就买,运来肯定不会亏本。”佟某往返两趟,每次赚了几万两银子,又想到湖北再无亲戚,于是把父母的灵柩也运了回来。再来拜望甄老头,老头说:“嗯,差不多了。”把赚来的钱分给了他,还有五万多两呢。甄老头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佟某,佟某推辞道:“家里已经有了妻室,已经分别三年了,不想做对不起她的事情。”甄老头就问他太太是什么人。佟某讲述了之前雷霆带来妻子的事情。甄老头大惊,急忙问道:“你妻子,是不是团脸,皮肤很白,眉毛又细又长,名字叫做五铢?”佟某回答:“嗯,您怎么知道的呢?”甄老头感慨的说:“这就是我的表侄女啊!她的父母都是陕西人,长期住在安徽,也是富贵人家,就住在我这个村子南边,大树围绕的那个竹楼就是啦。某年某月,她被雷霆摄去,没想到成了你的夫人!”

第二天,甄老头为他引见了老丈人郝某、丈母娘,一家顿时都欣喜若狂,人声鼎沸。岳父、岳母急着想要见到女儿,于是就从安徽架船,亲自陪着佟某,带着资财回到了湖北。一路上顺风顺水,没几天就来到了他所在的村庄。骨肉团聚,恍如隔世,仿佛还在梦中,那种又悲又喜的情形可想而知。岳父家带来的嫁妆又很丰富,还隆重的酬谢了郝孝廉的照顾之恩,并于郝孝廉结拜为兄弟。在村子里住了半年多,准备带着佟某和郝五铢一起回安徽,郝五铢却说:“不行,我不敢忘记村里人的恩德。”于是就一起拿出千两银子来,答谢了村里贫苦的人。郝五铢只生了一个儿子,因为体弱多病,就又为佟某安置了一房妾,生了很多儿女。而岳母郝夫人非常钟爱这个女儿,就在他家外头修了一座客舍住下了。几栋小楼连在一起,非常雄伟,不比那种豪门世家逊色。等到佟某的儿子都成年了,纷纷读书有成。而郝五铢呢,那时四十五岁,依然相貌不衰,宛若天人。

某天晚上,郝五铢做梦,梦见一个很雄伟的神人驾驭着两条龙飞来,口袋里全是乌纱帽,顺手在屋子里挂起来,屋檐下都挂满了,还带好些带有红缨、宝石、翡翠的顶戴。神人挂完,低头一看,居然袋子里还有不少,啧啧赞叹,笑着扔过西边墙去,大笑说:“便宜他了。”醒来告诉佟某,佟某知道,这梦就意味着子孙必定有很多中举、做官的人,后来果然应验。然而当时还是明朝,并不知道缨帽、顶戴是什么东西;等到了大清朝,佟家人住在山洞,依然有不少戴红顶子、翠翎管的大官(注2),所以梦里才会有哪些顶戴。至于神人抛到墙外的乌纱帽呢,则是应验在佟家女儿的夫婿身上,都是富贵人家,也还都很不错。这是桃源县令孙梦麟告诉我的。

懊侬氏评点到:“美人相隔万里,天涯海角之外,但冥冥之中的姻缘簿上,却也早就定下了婚姻。鬼神大概是没办法,才搞出这个移山缩地的办法让他们相聚吧。佟某不亏负死去的朋友,临别祭奠时说的几句话,真是诸天菩萨们听到了,都会一起掉眼泪的啊。或许这才给他安排了奇缘当做贤内助,得享厚福,也不一定。我曾经听说,四川一个姓周的大户人家,也曾有类似的事情。”


(本文来自《夜雨秋灯录》白话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