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老师(其实是主考官)蒋文恪公,住在李广桥那边御赐的宅子里。和我讲:他小时候在平台读书,书斋和家中其他屋子相隔很远,夜里呼叫仆人,总是有人答应却没人过来。一天晚上蒋公内急,碰巧阴天窗外黑的吓人,身边又没人做伴,他就开口呼唤自己书童的名字,马上传来答应声。叫书童过来,却不来。蒋公只好开门出去呼唤,见有个人枕着外屋的门槛躺在地上,背对着蒋公,嘴里还在答应着呢。蒋公开始时怀疑这书童喝醉了,就责骂了他,那书童却仍然躺着,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。蒋公怒了,走近了要打他,细看才发现躺着那人只有三尺多高,头戴方巾身着黑衣,白胡子长长的,长得就像庙里的土地爷塑像一样。蒋公吃了一惊,不由叫了声来,只见那人飘飘忽忽的就消失了。
蒋公的父亲文肃公,严令子孙不得看戏和结交伶人,所以直到文肃公去世,家里从来没请戏班子办过堂会之类的。文肃公去世后十年,文恪公偶尔才敢请人来演戏,但终究不敢蓄养伶人。家中的老仆人顾升趁着文恪公闲坐时,和他谈及梨园之事,怂恿他道:“外面那些唱戏的总不如家里养的好啊,而且家里养戏班子也便于传唤。家中仆人的小孩也有不少,何不延请教戏的师傅来教他们学戏呢?”文恪公心动了,但一时也不敢答应。忽然见那顾升表情惊恐,脸色大变,两只手如同被绑住一样,身子倒在地上,把头钻进椅子底下,从第一张椅子钻进穿至第二张椅子,又从第二张椅子钻进穿至第三张椅子。最后从头到脚,就像被装在匣子里一样。呼他也不答应。蒋公急忙叫人请来法师,想法解救。折腾到半夜老仆才苏醒过来,说:“吓死我了!吓死我了!当时我刚和主人您说完那番话,就见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人,把我拎了起来,而死去的老主人竟然就坐在堂上,声色俱厉的对我说:『你从小在我家做仆人,我的遗训,你岂能不知道!竟敢教唆五郎蓄养戏子?给我打四十板子,活埋在棺材里!』我当即昏了过去,也不知发生了什么。过了良久,我听到远远的传来呼唤声,但人在棺材里,也没法答话。后来才觉得呼吸畅快了,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。”查看他的臀部,果然有青黑色的伤痕。
(本文来自清.袁枚《子不语》白话版)